可宋竹青说的也没用。
不出半日,内侍省便来通报让她调去东宫太子贤处侍候。
东宫在皇城内宫的东边,与掖庭宫遥遥相望,她跟着引路的宦官,沿着北侧的宫墙走了许久,终于转进一个朱漆木门,木门不算气派,因为它不是正门,只是东宫通往内宫的后门而已。
引路宦官将她带到另一个宦官跟前:“这位是班爪公公,往后你听他的调度。”
崔婉儿抬眼看班爪,见他年纪已超三十,也不知与班牙什么关系,若说长相,倒也有相似之处,就是都无须.......班爪被她打量得有些不悦,一皱眉头:“看来掖庭宫那边没有教好你,连个礼数也没有。”
“班公公万福。”
她赶紧行礼。
班爪冷淡地“嗯”了一声,转过略胖的身子往前走:“崔婉儿,你在太子的书房里侍候。这会儿太子殿下不在,我且教你些规矩。”
“是。”
崔婉儿紧紧跟上,又穿过一道门,经过两三座宫院,沿着曲廊进了一个幽静偏殿,殿门上的木匾写着“祟文殿”,屋内宽阔而简单,书案后的屏风内是一席长榻,供太子贤疲累时歇息,墙边的书架上零落空荡,似乎暗示着这里的主人并不好学。
然而崇文殿斜对面还有一座馆藏,一进门便是重重书架,书架上一卷卷长书轴分别用软布袋装着,轴口挂着铜或竹做的精致小签,签上标着何书何卷。满屋皆是奇异的墨香,像有形一般,绚烂地在崔婉儿的心内炸开。
“崔婉儿!”
“是!”
班爪对她的再一次走神很是不满:“上一个丫头怠慢殿下,已经被送回掖庭宫去了。你若也想回去,尽管惫懒便是,只是回去之前少不得杖责五十!”
“奴婢不敢。”崔婉儿急急回道,再抬眼望一圈满屋的书卷,从心底里溢出一个欢喜的笑容:“奴婢定不负班公公教诲。”
......
书房的差事听起来清净,其实要做的事不少。
打扫清洁是每日例行,逢着天气好,要轮着将馆内藏书搬到廊下吹风轻晒,又不能晒久,一个时辰重新卷起,放进帛袋,摆回架上。好些古籍是竹简,一卷卷的看着不大,却沉得很,崔婉儿一边铺开,一边趁机如饥似渴地读着上边的文字。
此时她才发现,她识的字实不算多。
阿娘郑氏虽在掖庭宫见缝插针教她习字练诗,却多为口述,或用木枝在泥地上划、或沾了清水写在青石上,但好在赶上过掖庭宫开设的文学课,那时囫囵吞枣地习得许多字,这会儿勉勉强强读得下去:“孔德之容,惟道是从。道之为物,惟恍......惟惚。惚兮恍兮,其中有象,恍兮惚兮,其中有物......这个是什么字?”
她自己问自己,自然得不出答案,仰天看梁,低头认字,字还是那个字,一如既望地不认识。
她伸出食指,对着前方写着这个不识的字,打算记着等晚上回掖庭宫时再问阿娘,却听身侧一声轻笑,转头看,唐贤又不知何时回来的,一身紫红软袍、束金腰带,袍领处露出一袭衫白,衬得脸色白晳,却隐隐透着红润。
他身后没有跟着宦官,只他一人,独株灵芝似地,神采奕奕地站在走廊来处。
日光顺着廊檐在他袍子上打出半角灿亮,明晃晃地刺了崔婉儿的眼,她只觉脸上一烫,不由自主地微低下头,半晌才想起又失了礼,慌慌张张直起身:“太子殿下万福。”
“免礼。”
廊下只摊了半边竹简,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崔婉儿不够勤勉。唐贤却不恼,走过干干净净的半边走廊,停在她身边:“哪个字不识?”
唐贤今年二十五岁,比崔婉儿差不多大了近十岁,个子自然也比她高出不少,她目光所及处,是他紫色罗袍上精美绣线勾勒出的一只仙鹤,长喙轻轻啄开她少女的情窦之心。
她第一次觉着,有种欢喜,是从特定的某个男子身上所得,而那个男子,在她的眼里发着一层润泽的光,是从未见过的特别与唯一——他确实是她这十六年来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男子。
“婉儿,你刚在读哪个书?”他又一次地问,眼内满是温柔。
崔婉儿回过神,慌忙往后退了半步,拾起刚摊开的书轴,却听唐贤说了一声“把它拿上,随我来。”他抬腿进了藏书馆,找着靠墙的一个软蒲垫坐下,又拉过另一个蒲垫示意她坐下。
她哪里敢坐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