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天阿美告诉她泼水节到了,他双眼放光,决定违规进城里玩一天。反正跟信使约了先用传呼机发暗号,赶回山来得及。
其实也不能说是什么违规,他们恪守的规矩恰恰是不能有规矩。毕竟面对的是瞬息万变的环境,还有那些高深莫测但绝对是冷酷的敌手,循规蹈矩有时候反而是致命弱点。
鼯鼠高兴得象过年一样。
这是等待中的意外惊喜,他抱起阿美转了几圈。阿美挣脱下地,从背褡里拿出一坨用罂粟籽和盐巴腌制后烤出来火烧牛肉干巴,天天吃鸡吃怕了的鼯鼠喜出望外,阿美再到酒坛子里打了满满一壶酒。
那时候他在莽城先后已经四年,前几年都没赶上泼水节,说不上有什么兴趣。
这次终于赶上了,好奇和期盼让他依稀记起小学的一篇课文,是关于周总理来到西双版纳和少数民族群众过泼水节的故事,在他遥远的记忆里,这是一个奔放、阳光、神奇、令他向往已久的节日。
他看了一下手表,明天是四月十六号,去年的十六号自己就在莽城,但没有过节。他有点不解,旋即想起这个民族节庆用的是泰历,也是东南亚地区的佛历。
虽然噩梦连连,鼯鼠感觉还是睡得不错。
他走到门口,阿美从井里打出盆水让他洗脸,自己走进木屋,还没等他洗完,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米线。
米线汤是羊肉熬出来的,几片羊肉和着小米辣、香葱飘在碗面。
鼯鼠大声吃着米线,看着阿美,享受这热带雨林最和煦的季节风和阳光,在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和惊心动魄日子里,今天是最温暖、百感交集的日子,他甚至忘乎所以地觉得,就算是现在死了都值了。
他们骑着之前买回来的没牌照的二手“大白鲨”女装摩托车,刚到城边上的交通安全岛,戴红袖章的交通管理员挥挥红旗,摩托车按照指挥停下来,旁边一台拖拉机也停了下来。
他脸上挂着微笑看着前方,突然一团团五颜六色的东西带着水砸到他和阿美头上和身上,他立即把手伸到腰间,才想起没带枪。
拖拉机上传来比发动机更大声的欢笑,他才看到逆光下,几个人正往他们身上砸装满水的气球,笑声中满是善意。
鼯鼠和阿美就像两条刚从河里爬上岸的狗,在阳光下甩掉身上的水滴,快乐地大笑。
他们穿行街道,那天的泰族景颇族欢声笑语,全城化为泼水的战场,小店老板笑吟吟地端着盆水,不是为了欢迎主顾,而是给来者兜头泼上祝福的水,政府机关门口的保安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卫处,拿着一个特制的粗竹管,每个上班的工作人员经过,都逃不过那个平日自卑的年轻人热情洋溢射出的那道细长的水柱。
走过一个小军营,突然从里头发出一阵喊声,一伙壮实的年轻军人身穿白背心、军裤,卷着半截裤腿,怀抱大号彩色玩具水枪,卷进这场泼水大战。
他们迎面向鼯鼠冲过来,但所有的水枪都对着阿美喷射水柱,惶急中,阿美跌下摩托车,磕了膝盖,蹲在地上哭起来,然后惊慌又无助地抬起头,抽泣着看着鼯鼠。
当兵的几个青年人吓得停下来,不知所措呆立着。鼯鼠跳下车半跪着安慰阿美,向尴尬的士兵们眨眼示意,小伙子们才静悄悄地离开。
鼯鼠干脆锁好车,到路边店里买了一大编织袋装满水的气球“水弹”,给自己和阿美各配备了一只军绿色的水枪,挎在脖子上,他提着编织袋,还真有点战士的造型,大步走向一家家路边店,加入“水战”的行列。
一个拿着枪过日子的人打水仗并不比普通人高明,但是这个下午,鼯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,忘记了烦恼、忘记了恐惧,他们俩像鸭子一样叫喊,经过两个小时嬉笑、奔跑下来,早已全身湿透。他们选了一条内街的饮品店小板凳坐下来,叫了冰爽的青柠檬水,大口灌着,还要一手持“枪”,随时准备反击路人的“冷枪”。
趁着阿美玩得高兴,他到一家士多买烟,给背着婴儿看电视的老板十块钱,先打电话到传呼台,用约定的密语询问信使为什么还没有出现。
很快,发自北京那个办公室“职员”的传呼到了。
那个他苦苦等待一个多月的重要人物——信使,不会来了。
一个月前,也就是他开始等候那天,信使就被杀死了。
如果今天他不主动联系,没有人会想起通知他,他依然要等下去。他不能责怪那个坐在京城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、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“职员”,毕竟,外勤人员的任务只有直属上司知晓,这个姑娘只负责记录和传话,她甚至没见过鼯鼠,也不能把信息记在工作日志上。
他的情绪一下子降得比泼过来的水还冰冷,心中涌起一种被遗弃的伤感,茫然地看着街头打闹、纵情欢笑的人们,命运就是这么无常,生活充满了荒诞。
晚霞把山林染成金黄色,他们相拥回到小木屋。旧蚊帐被透进来的微风吹动,昏暗的灯光随风轻轻摇动,阿美的红扑扑的脸庞忽明忽暗。
阿美脱掉被水浸湿的衣裤,用粗糙的旧毛巾擦拭身体。
每当阿美出汗的时候,鼯鼠都能闻到她身上散发出一种奇特的清香,那是一种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