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终于装不下去了。
姚韫知想。
任九思退开半步,眼里没了惯常的戏谑。
“就这十天,"他说,“我们好好在一起,好不好?”姚韫知震惊得说不出话。
“你把我当什么人了?”
任九思笑意淡淡,“我又没说要夫人同我上床,这不算对不起张大人吧。”姚韫知蹙眉。
她从来不喜欢旁人将这样露骨的词挂在嘴上,便不愿应声。他又补了一句:“我只是想……和夫人像寻常夫妻那样,一起吃顿饭,弹弹琴,说说话。哪怕只是坐在廊下,看会儿月亮也好。这点心愿,夫人也不愿成全我吗?″
姚韫知疑心是自己听岔了。
这个人怎么敢向自己提出这么无礼的要求。她问:“你是不是疯了?”
他没有回答,盯着她看了一会儿,忽然问:“你还记不记得,之前答应我三件事?”
姚韫知当然记得。
他们才第一次见面,他就偷了她的耳坠,以此为胁迫,逼她就范。要不是她眼疾手快,将那耳坠抢了过去,她只怕真要受他的威胁。他现在竞还好意思主动提起这件事?
思及此,她更是恼怒异常,矢口否认道:“不记得了。”“夫人当真要抵赖么?"任九思微微叹口气。这副模样,倒像个被心上人辜负的痴情郎。姚韫知冷眼看着他,语气带着点讽意,“我一向信守承诺,但也得看对面是谁。”
她顿了顿,缓声道:“和君子,才讲君子之道。”任九思忽然抬手,揽住了她的腰。
她身子一僵,本能以为他又要胡来,刚要挣脱,却听他说:“夫人,看看我。”
语气竟是难得的平静。
姚韫知迟疑了一下,还是抬起头去看他。
两人视线在半空中相撞。
他望着她,目光直白得几乎过分,像要将她整个人剖开看清。“让我陪你十日吧。”
她嘴唇微微动了动。
又听见他低声说:“就当是,他陪了你十日。”她心口一颤,眸中闪过复杂难言的情绪,却转瞬即逝。风掠过回廊,卷起几片新落的杏花。案头半截线香被吹得火星轻颤,青烟在静谧中缓缓散开,那些未曾说出口的话,就这样沉在了渐浓的暮色里。姚韫知转过身去,像掸落一粒灰尘般将他抛在了身后。第二日清晨,天光尚早,凉风习习。
姚韫知坐在院中,无所事事。
一道细长的影子被风送来。
她仰头一看,却是一只纸鸢。
纸鸢斜斜挂在垂花门的檐角,尾线长长地垂落,末端缀着一张鹅黄色的花笺,随风打转。
隔得远了,看不清上面的字,只隐约瞧见墨痕点点。好在风势渐弱,纸鸢一点一点地垂落下来,主动俯首。姚韫知抬手轻巧一接,便将那方花笺从尾线上取了下来。
她摊开笺纸一一
东风邀我去,花影待卿来。
字写得极潦草,仿佛信手涂就。可细看之下,每一笔转折皆有章法,锋芒暗藏,分明是个下过苦功的手在故作笨拙。姚韫知盯着那张随风而来的笺纸,神情晦暗不明。片刻,她低骂了一句:“有完没完。”
手中那纸笺被她随意揉成一团,扔进案旁的小铜炉里。火苗一窜,纸张卷翘成焦黄的花边,顷刻间便只剩下一缕青烟。她拿起桌上摊着的话本,目光扫过上面的字迹。果然和方才那张风筝笺出自一人之手。
随意翻到的那一页,情词轻佻,竞还有首打油诗作点缀其间一一美人卷珠帘,天上月如弦。
小院花阴密,钗斜云鬓偏。
她拂了拂书页,像是嫌脏似的,啪的一声合上话本。过了一会儿,又忍不住往下看了几句,越看越觉气闷。
她没好气道:“当我是什么人,才觉得我会爱看你写这些?”任九思正等在垂花门外。
门被推开,晨光斜斜地洒进来,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影。姚韫知今日挽了个简单的垂髻,一支墨玉簪斜插在发间。她穿的是一袭石青色比甲,衣上绣着极细的海棠暗纹,内里是豆绿色的交领襦裙,衣带轻束,腰肢盈盈一握。
任九思斜倚在门框上,目光在她身上逡巡,"夫人今日……格外明艳动人。“姚韫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,自顾自地整理着腕间的玉镯。任九思不以为意,反而向前迈了一步,谄媚道:"小人在巷口备了马车。"“我何时说过要与你同行?"姚韫知反问。任九思有些困惑了。
“夫人没有收到小人的花笺吗?”
“我从没有见过什么花笺,"姚韫知三两步越过任九思,将他甩在了身后,“我今日原本就打算出门,你若不想招人烦,就别跟在我后头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