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姒给孙直照最后的答复是“让她再考虑考虑”。这个消息对安姒来说,太突兀了,如平地一声雷在平淡如水的生活中激荡出千层涟漪。
尽管摄影的安师傅反复向她保证,不用担心腿穿帮的问题,他的技术加上后期可以解决这一块。
可安姒更担心心的不是她的腿,而是她的脸。没有任何女孩会比自己更熟悉自己颜值的状态。安姒拿出梳妆镜,对着里面的人看了半天,即使擦了一层艳丽的口红,也挡不住那张寡淡的脸。她五官本就属于淡颜,现在脸型偏圆,鼻眼根本撑不住这样圆润的脸型,整个人看上去鼻塌,颧骨往外延展。安姒不知道怎么用这样的脸去拍学校的宣传片。她没有这个自信去试。
不是说一试成功,而是,安姒觉得她没有勇气像季云和林梦一样,可以淡然地面对试镜的不成功。
她没有那么淡然,做不到在镜头面前,试镜失败。她现在都能想象得到那个场面,原本兴匆匆的孙直照在看到样品之后期待值一落千里。
然后安师傅对着片子摇头:不好看,不行呢。她承受不住。
她已经习惯了没那么漂亮了。
不要将她再从习惯中拽出来。
求求了。
安姒闭了闭眼,一瞬间捂住了心口,强烈又熟悉的心悸感如约而至。她哗地一下拉开了抽屉,却因为动作幅度过大把正节抽屉全抽了出来,东西铺洒了满地,动静叮当作响。
“姒姒,你怎么了?"卧房门被猛地从外推开,安夏言和安媛同时出现在门囗。
眼见安姒面色和神情都不对劲,安夏言第一个反应过来,握住安姒的手,触感冰凉,指骨颤抖,是惊恐发作的症状。“媛媛,帮姒姒拿药。”
椅子上的安姒几乎无法自己坐好,整个人蜷在安夏如怀里,明显的惊慌感写满全身,双手无力地抓着。
安媛蹲在地上,在碎物中找了半天,终于找到一个药瓶,拧开却动作一顿。“爸,只有一粒,好像不够吧。”
安姒招招手,示意要吃。
安媛把药放在她嘴里:“我去倒水。”
转身发现傅青书已经把温水端了过来。
安夏言端过杯子,给安姒喝了两口,带下药片,她浑身还是颤抖不停。“姒姒的惊恐好多年都没犯过了,怎么会这样?"安媛问。安夏言沉着脸不说话,“还不是你,折腾什么舞蹈室,搞成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“关我什么事,我开舞蹈室是你同意是,你还大力支持呢?说我要继承妈的事业。”
“够了。"傅青书打断父母俩的争执,挤到安姒身边,摸了摸她的额头,“扶姒姒上床吧。”
安夏言把安姒抱上去,傅青书给她盖了个薄毯。安媛在一边赌气,没动,气安夏如!
傅青书看出来安媛在气什么,深吸一口气:“你们几个人,能不能让我安心好好活几年。我没有任何事业需要继承。我能或者已经很好了。”说着傅青书转身面向安夏如:“你不要整天想着让谁继承谁,你看看姒姒现在这个样子。”
安夏言一听顿时青筋暴起:“关我什么事,又不是我逼姒姒去大学当老师的,她自己喜欢!”
跟安媛的口径几乎一摸一样。
“行了行了,别吵了,让姒姒休息。“安夏言下了指令,一家人默默褪去。安姒躺在床上闭着眼,刚才的动静一字不落听在心里。他们这一家四口,两对父女,两对母女,已经说不出来到底谁像谁。从前安姒酷爱极限运动,滑雪,射击,像个不安分的男孩子,傅青书喜欢得不得了,可安夏言却不喜欢,每每呵斥。那时候安媛胆子小,所有运动项目者都不如安姒,但学习成绩出类拔萃,在学校里能歌善舞,受安夏言喜欢,说安媛像傅青书。
现在安姒腿毁了,告别所有运动,可自从她安安静静待在家里,唯一的爱好变成床头那本圣经的时候,安夏言好像突然之间发现他还有一个女儿,可傅青书眼里却好像再也看不见她。
“你明知道我恨他,却非要选一个他做的工作来恶心我吗?”这是安姒C政审通过之后,一个月没理她的傅青书对她说的第一句话。后来安姒还是去了C大教书,尽管傅青书因此气到发病住院。安夏言在傅青书的病床前第一次大声呵斥自己的妻子,安姒印象中那是父亲第一次对母亲拿出恶劣的态度。
“姒姒继承我的志向,难道不好吗?姒姒像我,你就这么看不过去?恨乌及乌吗?″
安姒闭了闭眼,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。她谁都不想继承。
如果可以的话,她并不想去C大任教。
可能所有人都忘了,五年前帝都举办的小天鹅比赛,“青藤”金牌的获得者是安姒,同年安媛得的是小组第八,并无缘参加决赛。可一个瘸了腿的姑娘,能做讲师已经是她后半身生活稳定最好的结局了。枕巾被打湿了大半,安姒把头埋进毯子里,身体往里缩了缩,小小的一团。许是药效作用,许是精疲力竭,苦累的安姒渐渐入了梦。并未觉察到还放在书桌上的手机,在黑夜中孤寂地闪了数下。(远:出来一下】
许是久久没等到回音,一个小时候之后手机再次屏闪。(远:我在你宿舍门口】